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独上鹤岩山



独上鹤岩山

金华山像掠开双翅蹲在城北的一头鹰,鹤岩山是它东翼的某个部位。鹤岩山去城只有二十里,却是闻所未闻,亦或是我孤陋寡闻,我关心的事物,已愈来愈少,由于它们与我没有一只鸟的关系。鹤岩山与我有甚么关系呢?其实我去不去鹤岩山都无所谓,在车子上我这么想。但我后来知道,它与黄大仙(赤松子)居然有点关系,《光绪金华县志》载:“在螺蛳岩之侧,即赤松子引小皇君入山修道之所,洞室深广丈余,洞在其侧,二皇君得道后洞闭。”赤松子曾在螺蛳岩——鹤岩山又名书岩,又因山势张舒回旋成窝,形如螺蛳,故又称螺蛳岩——的洞穴孤单修道,想必也顺理成章,由于它与西面的赤松宫咫尺之遥。但这是后来,当时我开着车子穿过03省道北面绿意盎然的秋野,实在想不出山上有些甚么。“山上还有一些历史的遗存,包括山崖上那个巨大的佛字,在田野里就看得见。”鼓动我去的朋友曾这样空洞地告诉我,“你往胡宅村走。”但我并没有去胡宅,我去的是相邻的包宅。

初秋正午,天气燥热。问过村中一个老汉,把车子撂在池塘边,绕过村北的小山,我来到一片繁盛的田园。大地,像一个疲惫但生殖能力仍然强盛的妇人,怀抱着红薯、大豆、青椒和芝麻、藏掖密匝匝青果的橘树、东一株西一株的柿树。柿树的枝桠下疏落地同时坠着绿、黄、红三种果实,手刚触及1枚红果,它就跳到掌心里,仿佛它的等待已很久了。这是些自生自落的果实,恍如只属于大地,而不是某个农户,草丛里已落了很多。柔柔地掰开1只,是饱胀多汁的红肉。甜。踩的是野草绵绵的田埂小路,偶尔会闪过四脚蛇幽蓝的身影。蓦然,从脚旁的草窠蹿出四只玄黄的大鸟,笨拙地飞向1丛青竹,把人惊出一哆嗦。环顾四野,没有人,但看见山麓有一条蹬道,从茅草间通往绿林前的1座褐红色的木质的入山牌楼。牌楼上刻着三个字:“鹤岩山”,它已老态破败,给人的印象好像是1座废弃山寨的入口。过了牌楼,绿植葱茏起来,把蟠曲的山道都遮蔽了。1座凉亭,又一座凉亭,也都残败不已。我坐在亭子里吸烟,想听见一个人的跫音,终究没有!我听见的是浑厚的虫鸟奏鸣曲,嘤嘤嗡嗡。山野原来很不安静,正在产生着很多事情,固然都在意想以外,那是另一个世界,我没法进入那个世界,我进入的是一片林莽,深密昏暗的林莽。渐渐就听到淙淙水声,白亮的涧水,许多黑色的盘石翻在沟壑里,盖着绿苔,夹着一些老树,老树的根须袒露、盘绕、粗大、细长。涧水像一条迅疾游动的细长银蛇,左转右绕,迫不及待地下山去。小涧旁的台阶变得异常峻峭,像垂直的天梯,可以设立关隘的地方,头上是缠绕的野藤和浓荫,氛围有点阴森了。

地藏殿的出现加重着这类难以言说的氛围。地藏治疗白癜风的特效药殿,位于峰峦夹峙的缝隙里,左右两株樟树,地上几片叶子,对门1座香炉。殿内洁净,黑糊糊的,金装的菩萨坐在佛龛里,一言不发,似在遥遥无期的等待,仿佛无穷落漠。在佛的背后,是一堵赭色的山崖,崖脚一股泉水汩汩喧响,靠近去看看,“圣水池”。从冷落的香炉里,可以看出,已久无香客。一条间着金纹的黑毛虫,正伸缩着身子,从容地爬过石门槛。不是念经声,是蠓虫在嗡嗡飞舞。山风拂过,头顶簌簌作响,好像要产生点甚么!心内一慌,沿着山径逃上去。只见台阶向北一转,山峰打开了一道豁口,是一道窄而浅的山坞,宽度只有几十步。一丘芋田,芋稀草盛,田边一座棚屋,藤蔓像绿色悬瀑从屋顶挂下来,边上还有两层楼房,只露出白色山墙一角,其他被茂盛的林子遮住了。突然听见巨大的1声“噗通”,那排樟树后的放生池传来突兀的异响。眼前一道红影,是一尾跃出水面又回落的红鲤。它跃出水面,冷冷地看一眼尘世,心想还是水底自在!因而回到了水里。台湾诗人多年前的一首诗,已模糊。定睛看看,浑黄的方塘里,有许多鱼龟此起彼伏地沉浮着。池的对岸,弯着一座小石拱桥,行善桥,正对着林麓一堵苍黄破旧的照壁。棚屋后,几棵高大挺直的老松下,是几架丝瓜,伸着蕉萃的黄花。突然看见是一个人,不是物体,他刚才蹲在丝瓜架下,好像在反思或拔草,现在站起来了:一个裹着鲜黄道袍的道士,穿着拖鞋,绾着黑发,面皮棕黄,面貌清瘦,颌下一把枯草似的苍鬤,五短身材,约莫4十多岁。他投过来不冷不热的一瞥,又不言不语地走到水池旁。

他把手里的野草洗净,走近电热锅,揭开玻璃盖子,莫名其妙的1大锅类似面疙瘩的东西,他把野草拧成几截,搀和进去。凑过去闻闻,一股浓郁的草药气味。这是什么?“是野芝麻吧!你是来……?”“随意走走。”把锅抱进斋堂,插上电源加热。“粥去饭来莫让时光错空过;钟鸣板响常将生死挂心头。”斋堂门口的对子。斋堂宽阔,各色厨具一应俱全,应当供养过很多僧道。条案上一口大盎还浸泡着黄豆,壁上标签写着“醋豆”和日期。贴着斋堂的,是一长溜相接的两座二层楼房,一楼是一个挨着一个的房间,房门都紧闭蒙尘,像封存着甚么秘密。房前一片树林,有樟、枫、松、栎树,都粗大、阴翳。廊道上挂着六和敬禅语:身和同住、口和无诤、意和同悦、戒和同修、见和同解、利和同均。相邻的那座房屋,朝向稍微曲折,楼上有块“6和念佛堂”匾额和一口铜钟。楼梯被生锈的铁锁锁着,“闲人请勿入内”。两屋的墙壁一概刷白,其建筑格局不僧不道,却像某个单位,比如林场。从各种语录看,似乎是空门的僧舍,但现在只有一个来路不明的道士独居。出了歪路,行不多远,有三五棵古松,地着落满枯黄松针,转过去,是间胡公庙,背靠削壁,面对幽壑——刚才就是从那里爬上来的。从窗牖窥视,里面坐着几个粉脸、金脸的偶像,正中那个,和左右两个女子,被供在幔帐里,却是赤脸黑须,便是胡公无疑。胡公即胡则,北宋婺州永康县胡库人(963—1039),因为官清廉,百姓感戴,在永康方岩山读书地为之立庙祭祀。经近千年的延续,胡公俨然已成以浙中西为中心的区域性神祇。山下的胡宅村人都姓胡,与胡公有着某种渊源。站在庙前俯瞰,山下的村落、田野、烟囱和道路清晰可见,听得见延续不断的尘嚣。“安得纳衣烧柏子,不闻山下是非声”,南宋名臣、曹宅人郑刚中登临鹤岩山所吟咏的两句诗。但仿佛不闻也是不可能的。

回到斋堂,道士正准备午食。看看墙上挂钟,时针已超出一点。他端起粗陋的陶碗,想了想,又摘下1颗青椒搁进去。他问是否是一起吃点,我说不用。他端出一张方凳,给不速之客泡上一碗茶,便四周转游着吃起来。他一共吃了两碗,尔后转着碗,把碗壁舔得一干二净。

“道长看来食无定时啊?一锅吃三餐?!”

“嗯,想吃就吃。”

“下面地里都空着,甚是惋惜!为何不种点庄稼呢?”

“种的太多了,吃不了,都烂掉了,索性不种,空着好。”

“那末道长是一个人啊?!道长哪里人士?尊姓?在山上几年了?”

“……这些跟你有关系吗?这些都是一个人的隐私,为何要打听这些呢?中国号称礼仪之邦,当今其实是最没道德的。”

“呵呵。山上没见一个游客,真是清净啊!”

“由于像你这样的闲人少,这个社会的人们都劳碌,忙着追名逐利……”

“道长有时也会感到孤单吗?”

“你说呢?觉得孤单就不上来了!”

“道长会出去云游吗?”

“想走就走,这个社会,这点自由还是有的。”

“道长午休吗?”

“我一天到晚都在休息。”

“平常看点书吗?”

“看一点,但现在的书这么贵,我看很多都是废纸!不如不看呐。”

“那头上有座胡公庙……”

“那是胡宅的村庙。那是好的,中国传统的好东西就剩下这点了。”

“你这里有道场吗?我可否进去看看?”

“也算有吧。但那是私人清修的场所,外人不便去看的。”

“道长好像是北方人,静修可有心得?”

“你这个人,1上来迂回问些个人隐私,像警察盘问犯人一样,你为何不先自我介绍呢?”

“哦,我是在媒体工作的。”

“你们媒体一天到晚就说大话吹牛皮,还有就是宣扬些声色犬马的东西。”

这个道人,话语极具防御性,油盐不进滴水不漏,站姿上,他始终保持适当的距离。但他又兼具攻击性,乃至表现得非常愤世嫉俗。谈笑间,一大群的蚊蚋同时向我发起进攻,把我的小腿咬得一片红肿。道人看我忙着搔痒,飘飘洒洒地走到房间,取来一盒绿药膏。一看,上面都是些外文。

“哟,还是洋文啊!”

“泰国进口的。你拿去吧!干嘛穿得那末少呢!都知道衣服除保温,还是蔽体的,但是现在的人,不知道这些,特别女人,穿的愈来愈少,赤膊露腿,以为漂亮,卖弄风骚,其实内心像婊子一样肮脏。”他用了“婊子”这个词,让我吃了1惊。

“道长,你说话真有机锋——既有玄机,又很锋利。你歇息吧,我走走看看。”

走过塘沿,走到照壁前,粉壁上嵌有几个字:“阿弥陀佛——鹤岩山”。过行善桥,回望,照壁背后一片松林里,露出1座五角形的尖顶矮塔,应该是某个僧人的墓塔,心中顿然发憷。桥旁有片荒芜的田地,边沿长满树木。这里已是小山坳的尽头,我准备返回了,忽然看见荫蔽的树丛后露出石阶来,它通往1座黄色寺庙的门口。真是深藏不露啊!差点失之交臂。我后来翻看《双龙风景区名胜区志》,将它揪了出来,未想是座千年古刹:

鹤岩寺:故址位于金华山南麓鹤岩。唐贞观年(627年),有僧住锡岩中,圆寂后面相如生。咸通十四年(873年),僧巨舟建寺。唐乾符四年,刺史王慥上奏唐僖宗得名鹤岩寺。清咸丰年间(1851——1861年)废。光绪十六年(1890年)重建,1958年拆毁。1993年重建。

数十级台阶之上,是座昂立的简陋寺门,狭窄。单檐硬山顶式结构,木头构建,但只遗留4根木柱和顶部,空荡荡的,细观斗拱,踩踏祥云的天王形象仍然完全明晰。门后空地衰草丛生,立着一只雕龙香炉。炉内泥土遍长青苔,如绿茵。第一进是天王殿,面目古旧,3开间单檐式歇山顶,屋顶蹲有一排脊兽,不可细辨。瓦垄已长出野草,意境非常凄凉。成排隔扇门的格眼和腰板都镌刻着“佛”字和各式武将图案,人物神情栩栩如生,非常工致,但金粉许多剥蚀。圆窗雕饰着翔龙和仙鹤、卷云纹,色彩缤纷,线条流畅,构图繁复。进殿,中间坐着弥勒,两壁立着魁梧的天王,怒目圆睁。阴暗,我惟恐阴影里走出一个甚么人来。阳光从后门照耀进来,那末静谧,像普照的佛光。出天王殿,又登上几级台阶,豁然开朗之感。左右山坡遍长苍郁的竹木,中间是大片长满荒草的空地,原来鹤岩寺的情势口小腹大。腊梅。银杏。柏木。野草没脚,在默默结籽。尽头北京治疗白癜风最好医院是座赤红的天仙庙,古朴,属民国时期的3开间2重檐硬山顶建筑,紧靠左边山林,是一排高低连绵的寮房。天仙庙里高敞豁亮,齐集七个仙女,粉黛罗裙打扮,面目饱满。庙前一侧,竖立着四块石碑,历经风雨,许多字迹已磨灭,但我还是看到唐朝著名诗人戴叔伦的那首《夏日登鹤岩》:天风吹我上层岗,露洒长松六月凉。愿借老僧双白鹤,白云深处共翱翔。我伸手摩挲石碑,仿佛触及诗人的心情。

在天仙庙背后,则是第三进大雄宝殿,菩萨或坐或立,金碧辉煌,佛相庄严,一看就是新近修缮的。殿内肃穆无声,但是,终究,我遇见了上山后的第二个人,是个六十多岁的清瘦老妇,坐在长条案一端嘴唇噏(翕)动,在虔心默念着甚么。看见来人,她微微躬身,合十施礼。念的是古版的《金刚经》,在告一段落后,她起身,拎来一壶水瓶,与我闲话。她一身黑衣,脚踩黑色绣花鞋,剪着平头,精神矍铄,动作干练。她是1名居士,姓周,鞋塘人,常驻寺内已两年,菜和米都是挑上来的,“山上空气好!菩萨好!”有事才回去一下。询问寺里有几个人,说原有4人,和尚下山去了,着名居士生病,还有一个,在禅房里研经。随后领着去看那名研经居士。居士坐在偏房尽头靠近山崖的1间小房的窗前,在本子上工整地书写《金刚经》的感悟和心得。比如,“古德又说,不悟的时候,山是山,水是水。当悟的时候,山不是山,水不是水。但是最后,青山照旧是青山,光景却焕然一新,这就是般若见到诸法一如的实质”。本子上写着“第九本”,是为讲经准备的。居士姓陈,法名净安,城里人,六十八岁,性情开朗,说着说着就笑起来,“我其他经书一概不看,就看《金刚经》。”桌子上摆着两本书:《图解金刚经》、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义》。小房里唯一一床一柜一桌,非常简陋。净安居士的门前坡地上,密无缝隙的修篁中被劈出一条幽径,藉此可以抵达山顶——可以西眺金华城。竹丛旁露出一爿崖坡,像探出地面的巨大乌龟的龟背,靠近平地的地方,是一块湿漉漉的崖壁,那些蝌蚪一样渗透出来的晶亮山泉,被蓄积在方形小池里,供人饮用。池水还算清洌。

辞别居士返回,炽热的阳光已西斜,千年古刹又变得寂然无声,只有各种野物在大鸣大放:唧唧唧、喓喓喓、呖呖呖,细细谛听,简直震耳欲聋,充分说明,在一个俗子眼中,看山是山,心肠不净。走到天王殿旁,突然一群大鸟从高空掠下,嘁嘁喳喳,抢食檐角的红柿,引发一阵喧哗与骚动。在台阶上稍坐,又听到侧面的山林里有远隔的两个人,在呼唤和应对,那末悠远,应该是打猎的人吧!但始终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,渐渐地就沉寂了。空山不见人,但闻人语响。返影入深林,复照青苔上。我看到了王维看到的,但我悟到的,却没有他那末玄远。绕过山门下的池塘,我前去向道人告别。像黑夜一样的阒寂。从廊道一路寻过去,看见106室仿佛开着门,透过门帘,隐约可见黑乎乎的房内有一道黄色的影子,便喊了1声道长。正是他,在床上打坐。他无声地下床出来,合十作别。

下山照旧没有遇见来客,2三十分钟后,我已站在包宅村外的野地里。回望山颠,可见翠微中的那1抹白色,一个道士正像一只独鹤,幽居其中,而我,业已回到扑面的红尘当中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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